關於紀紐約的幾個段落

文 / 龔義昭 / 2011

以下的文字段落被編輯為粗體部分來自於紀紐約2011年的碩士論文,其所在頁碼分別標示於引用文字前。其餘段落是龔義昭在閱讀他的文字時,參照著紀紐約這幾年來的創作歷程以及他們的對話,連結而成的片段書寫。所以這不是一篇藝術評論,而是捕捉這樣的藝術家與藝術實踐其可能的對話通道。


P.3 避免準確也要常練習

因為當我們說「我正在練習」,這句話就標示著自己的不尋常狀態。「我正在練習」充滿具體力量,意味著身心的投入,意味著運作中,意味著摸索尚未結束,尚未獲得最終評鑑。「我正在練習」讓「我」進入裝配工廠,試驗、換置、適應、建構中、重新調整、觀察中。「我正在練習」因此其重點不是在練習什麼,是那個練習者的狀態,那個隨時容許改裝的尚未成熟狀態,那被驅動著的人。他的尷尬之處正是其優越之處,一種身份確認的前兆,一種被拒絕的可能,一種假資格,一種非法定階層的駐留。「我正在練習」是一句能喚醒當下詩意的自我描述,亦似說明:我不可能如你所想像。


P.4 遊晃,作為一種不太精準的移動方式,是在城市∕空間中進行無規律的書寫

目前被塑造的荒謬:謊稱朝向精準之美,但輸出精準之工具即謊言本身:城市所規劃的健康人生乃由各式預防機關針對病態之可能性進行及時矯正。總體抽象建構計畫自身就是理想的化身。矯正機器相對於無規律與非線性的遊蕩運動所發展出來的測量尺度,便足以成為生命的大威脅。而那宇宙之混沌尺度,那在無止盡的零碎角落中執行當下測量的行動,為破除這總是帶著威脅口吻的精準謊言,就把零碎主體之社會危機暴露無餘。純粹因為他們過於主動。那麼,透過遊晃書寫,潛入種種潛在不安全與種種外在警示的語言編制,遊晃者得到確實的移動空間。就這樣,謊言遭受冷漠記錄,僅僅成為音調、成為數字、成為表格、成為臨時空間配置…最後成為謊言本身。即成為謊言影像。在謊言國度之中存在著那自我警惕之人、自我規範之人、時時提醒自己不安全之人,這種人把世界搞得很危險。而另一種人則把自己弄得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P.4 於是在遊晃之中,培養了我面對陌生環境時,隨時變化,重新命名的能力

培養。之所以自我培養,或培養自我。就將自我與教養區隔開來。這乃關係到個體在經歷變形時那種必然的力量與力量的作用方式。當然這也只是一種初步的工作,尤其是當我們以這種力量的興奮感賴以維生。


P.6 此遊移的動作即試圖在「扮演局外人」

置身例外的風險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然而在風險中生活不是感受問題。所謂「不正常的人」有一種必須矯正的生活軌道,軌道之外通常被誤認為符於自然之道,但是,脫軌所具有的快感來自於「窺視」,就這點而言,我們都知道那只是假扮的意外。雙面間諜沒有這種假扮的問題,因為只有他自己能下判斷。


P.13 天窗沒有很高,約一樓半高度,但看它需要抬頭;窗戶就位於平行視覺,可是被類白牆色的窗簾永久覆蓋。這些奇特的角落讓人避而遠之,我則決定將之開啟。

「開啟」連同「封閉」是建築語言。或者說,建築問題根本就在兩者之間徘徊。實體建築中沒有意圖永遠開啟或永遠封閉的空間,但是確有使之封閉與開啟的權力契機。空間就是權力實踐場所。於是在現有空間中分配新舊權力就是建築的民主課題。建築的開合雕塑空間、雕塑權力,反過來說也是。所以若執意取回不要被決定到那種程度的身體,首要之務即是試著自己的身體可以走到哪裡,碰到哪裡。這個狀態同時就是他的建築狀態。


P.10 某次他獨自來到台東旅行,在部落裡遇到個眼睛仍發亮,背著破舊都蘭國小書包的老人,訴說當年偷印傳單與特務鬥智的歲月,離行前勉勵了他一句:「自由自在的」,輕飄飄卻又深感沈重與不易的話語。

何謂「免於恐懼」?由於現代世界允諾我們:你有追求自由的權利。那麼,至少我們可以將它說出來。這條自由言語的底線事實上卻正是生活世界中文化審查的第一線。語言乃是經由重重檢查而成為言語,那失落的言語由於喪失了其政治經濟學的資本,也就喪失了美學經濟的價值,成為幽暗與不可理解的喃喃自語。而對於生產力低落以及無法評量的恐懼則讓言語成為自由的絕緣體。值得注意的並不是那言語檢查的舉行,而是那「恐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代世界的恐懼史經常就是專業分工的精神勞動史。只要人文世界裡精密分工執行得越徹底,那涉及生產依存的恐懼就越徹底。恐懼向四面延伸,糾纏著視線所及之物。這並沒有形成一場生命奮戰,而是交織成一立體的自我審查網路,言不由衷。動機弱化為對號入座,正是專業分工文化與「專業」能力標準化的順暢極致。所以再也沒有真實恍惚的可能了。但是猶記得,現代人文世界初始之徵象即是遊蕩之自由、例外之自由、非常態之自由以及說出「我要自由」的自由。